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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鈞書角

排行榜 收藏 打印 發給朋友 舉報 來源: 網絡    作者:石彥偉
熱度3910票  瀏覽349次 【共0條評論】【我要評論 時間:2012年11月10日 13:04

廣院南操場的門口,隔一條不寬的柏油路過去,便是清真食堂。窄小的門臉,掩映在白楊樹參天的蔭蔽之中,門前一領空地嘩嘩浮動著金黃乾脆的落葉。閣壁以舊式瓷磚貼得勻滿,門楣上繪著微藍色的花體都瓦,古古樸樸的,藏匿在這校園腹心很有些羞澀。

2006年秋天,齊越節。我站了一宿火車,再換三次地鐵潛進廣院,已是兩腿發軟。天還沒有亮透,學生沒幾位,食堂裡的肉餅香已飄出門簾。那時兩間後室還沒有打通,巴掌大的一塊地方,只幾張方桌,就顯得有些腫脹。卸了一身行李找位子坐下,大口嚼著關裡氣息的肉餅,才感到身側有那麼幾分異樣。

偏頭看去,竟冒出一方書角!

它寂靜地安臥在小廳一隅,不聲不響,只是用滿滿四層書籍,顯出腹中搏動的氣場。白楊樹的枝葉罩在窗外,廳裡就不大明媚;偏偏一架子密密排滿的書脊,整齊地反射著清澈的光澤。都是回民該看的書,有的眼熟些,有的則以繁體字昭示著珍貴的來歷。書角頂層立著一冊硬皮抄,以小繩拴了圓珠筆,拂開幾頁,是學生自主借閱的筆錄。

我的心軟軟地蕩開了。連同那個秋天的清晨,那飄滿了樹葉和肉餅香味的廣院校園,輸送給我一個充滿美感的隱喻。

後來才知,這方書角的創辦者,就是穆鈞,達伍德·穆鈞。

其實就在這年二月,我與穆鈞已相識了。機緣乃是伊光網站在各地選出二十位大學生,參加為期半月的冬令營。在香港的長洲島,深圳的紅樹林,廣州的光塔古墓,青年們學常識、記教門,並肩禮拜,圍坐長談。我難以向我的異族讀者,講清楚這次南國之行的深遠意味,只想說明,我從一個僅對血統充滿感情的無神論者,真正過渡為一個心存敬畏的信士,大概正是始之於此。

而我們的兄長穆鈞,正是這次冬令營的領隊。

那時他尚在廣院讀大四,記得是傳媒經濟專業。眉宇間幾分英氣,眼珠一晃,滿是那種廣院學生獨有的機敏。但他對我們這些五湖四海的弟妹,從不使聰明,他總像充足了電一般跑跑顛顛,人前人後地張羅這張羅那:船上要帶的牛肉太多,他便多提;登山時有人掉隊,他便回身去找;平素鋪個被子,收個杯碟,他都不聲不響地暗中做著,全然不像組織秩序時的寬喉大嗓。他個子本不算高,脖子上永遠墜著一副沉沉的單反,極少見他拍風景,或是自拍,卻總在隊員不經意間露出有趣的動作和表情時,接洽地按下快門。亦因如此,當今天的我在那麼多生動的留影中翻尋記憶時,卻很少看到他留下的笑貌。因日程緊而有序,我們之間的談話並不多,能記起的只是他說廣院住宿條件頗好,在宿舍的衛生間便可洗大淨,禮拜也方便。至於食堂裡何時建起了一個什麼書角,誠然從未提及;或許在他看來,這事本就是微小不過罷了。

南行歸來,一直想為穆斯林同學做點什麼,一時沒個頭緒,直到在廣院看到那方溫暖的書角,忽然有了舉念。那時我恰好在校社聯做主席,辦公室對面就是學生會,來往碰面,不算生分。一日趕上他們搬家,屋裡剩了一個老書櫃,似乎無人想要,我知道這事找老師准打官腔,便和學生會的死黨打聲招呼,隨即喊來兩個回民小兄弟,二話不說抬了就走。

小兄弟滿頭大汗地搬著,走出老遠才問:哥,往哪搬啊?

我壓低了聲音說:小聲點,回民食堂!

搬那作啥?

哎,你還看不出來,這就是咱們未來的書角啊!

我年紀輕輕的兄弟那時還沒有把喂肚子的食堂和喂靈魂的書角聯想到一起,可是當我以慵懶之軀用抹布把書架裡外蹭得鋥亮,再把師兄留給我,以及我從南國帶回,甚至平素收藏的好書好報統統堆上架的時候,小兄弟的眼中放出了光彩。

我要給它取一個好聽的名字,我說,嗯,就叫它——花兒書角!

即是過於柔軟,也恰好避人耳目,寓意也是顯明的。我學了廣院的樣子,給書編了號,撰寫了借閱條例,設置了登記簿,並把“花兒書角”四個字,堂堂正正貼上了牆。自此,那一方整潔明亮的清真食堂,多了一絲書卷氣,整個淨月這塊偏遠的土地,也似乎靈動了起來。

又是兩年過去,我也成了離校之人。來北京落腳,只因心裡還裝著一個廣院情結,索性就在定福莊北街租了一間小屋。偶然騎車去校園吃飯,見到那方書角,仿佛看到駐守在長春的花兒書角,它們正用來自內部的語言,安慰激勵著彼此。

有一天晚飯時分,我在北街一家西寧麵館吃飯,背後就聽著一聲聲青海口音,寬喉大嗓,不時爽朗地笑起來。回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穆鈞。

兩年沒有聯繫,絲毫不生分。手一拉,想喧的話太多。才知他畢業後也在廣院附近租了房子,在一家傳媒公司上班,還是那樣忙忙碌碌的。我說穆哥,我也學著你在我們學校弄了一個書角,以後你到長春一定去看看;我說穆哥,有機會我還是想考廣院的研究生,到時候咱們就是校友;我說穆哥這回我們離得近了,沒事就約出來一起吃飯吧,齋月還要多照應。

穆鈞“印沙安拉、印沙安拉”地應著,因對面還有客人招呼,也便沒有深談,匆匆記了號碼。他當時說了些什麼,今日我一句也沒有記清——因為我無論如何想不到,那一次倉促的邂逅,竟是我們兄弟的訣別!

到底還是寫到這裡了。

如何寫下去呢!

消息來時,徹骨愕然。美麗的七渡湖水,吞噬了我們的好兄弟。傳說他在游泳中,是為了先救另外一個人;傳說他臨行前的主麻,有兄弟接連在背後喊他,他卻分明什麼也聽不見,直愣愣地朝前走,仿佛已被罩上一個無可挽回的定然。

北京的長夏終究無義,悲痛難捱的父母,把年輕的埋體接回了西寧老家。高原之上的都瓦,聲聲震動著他所踏過的土地;捧起的手掌,來自所有他曾援助過的人們。

穆鈞在北京做的一些事,是在他走後陸續聽到的。譬如,他把散落在北京各高校的穆斯林學子聚合起來,走向信仰的求知和實踐;他為救助一對落魄母子,發起了盛大的援助行動;他在開齋節宴會上趕走老鄉,把有限的座位分配給北京回民,以增加他們親近教門的機會;他為魯院的回族作家和大學生搭建了對話的平臺,把一切安排得滴水不漏。

再多的總結已成惘然,北京再難見到這樣強大而卓越的青年!最使我震驚的是,穆鈞走後,一位北京鄉老哭紅了眼睛,至其周年時,四處張羅追思會;至其兩周年時,仍不忘撰文紀念——忽而一算,三周年又要匆匆到臨。掩埋在西域的故人,仍然在北京民眾的心中保留著余溫。

這時的廣院已進入暑期,清真食堂裡人跡罕至。而我在北漂四年之後,終將在這座盛滿了夢想與情誼的學府裡深造。偶去吃飯,見那書角疏於管理,不僅藏書少了許多,碼放也再無當年的整齊。薄情而去的時光啊!為什麼這個食堂裡除我之外,再無人知道穆鈞這個名字,無人能講清書角的來歷。想到此,我感到一絲無力的絕望。我幾次衝動地從家裡抱去心愛的書刊,直至把書架的缺口堵滿,使它還能像當年一樣——飽滿而整潔。等飯的間歇,我已習慣躬下笨拙的身體,逐冊整理。我是想用我的背影對他們說:不必學我一樣,哪怕只是多來翻一翻這架上的書,那天園的師兄也會多蒙幾分回賜啊。

但或許,如穆鈞這樣想為民族做些什麼的人,永遠不該絕望!

沉睡的心,隨時可能蘇醒。

就在此文舉意動筆之時,書架傲然多出幾冊厚厚的合訂本,竟然還是維文!微妙的變化,使我如受嘉獎。終於有人暗暗地跟上我粗魯的背影,進入這微不足道的事業;終於有人開始理解:並不只為多讀幾本書,一個優異民族的青年應該有足夠的教養提示自己,靈魂的哺養遠遠勝於肉軀。

一直以來,我都想把這個書角,也稱作花兒書角,讓它與長春的兄弟遙相呼應。但現在我想,何不直白地叫它“穆鈞書角”呢——是啊,今天我所深深想念的並不是一個群結的民族,只是一個曾經鮮活的人。

 

2012年7月15日

逝者穆鈞是一個開朗、熱情、健談、凝聚力極強的傑出青年

香港長洲島的上山途中,穆鈞和作者

2006年冬令營一行的兄弟姐妹在深圳。一排左一為穆鈞,二排左一為作者

 

穆鈞,經名達伍德,回族,1983年12月20日生於青海西寧。2002年考入北京廣播學院(現中國傳媒大學)媒體管理學院,2006年畢業後,供職於北京某傳媒公司。擅長攝影、演講等,組織能力出眾。求學期間在學校清真食堂創辦書角;多次策劃組織北京地區高校穆斯林學生聯誼交流活動,並拉動學生群體與北京當地信仰社區及回族文化界的對話和交流;多次協助策劃全國性穆斯林大學生交流學習活動,並擔任領隊;宣導穆斯林公益活動,實施多次救助計畫。在全國穆斯林學生群體中有廣泛影響力和號召力,同時在北京穆斯林民眾中留下良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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