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伯里及其《歷代民族與帝王史》
三
作為一部歷史巨著，《歷代民族與帝王史》除歷史價值外，還有自身的特點。
首先，泰伯里努力還原歷史本來面貌，他對搜集到的大量史料，採取了嚴密的聖訓學傳述系統考證法，對史實進行了認真梳理，將前人傳下的失實事件一一剔除。
眾所周知，《古蘭經》是阿拉伯―伊斯蘭文化的淵源，聖訓是對《古蘭經》的權威注疏，也是伊斯蘭法系中僅次於《古蘭經》的法律淵源。鑒於聖訓的重要性，在《古蘭經》成冊的百年之後，經過哈裡發和聖訓收集家的共同努力，公認的各大聖訓集陸續成冊，聖訓學也歷經幾個世紀逐步完善建構。聖訓學的核心之一是聖訓傳述系統的考證，重點在甄別聖訓的真偽。這種方法類似我國傳統史學中的考據學。泰伯里採用了這種看似繁瑣、卻頗嚴密的考證法梳理歷史事件，撰寫《歷代民族與帝王史》，從而使阿拉伯―伊斯蘭歷史具有相當可信的學術性。阿拉伯―伊斯蘭學者們認為，泰伯里採用史料考證法記載歷史，使阿拉伯―伊斯蘭歷史延續至今，失真極少。如阿卜杜•卡裡姆•奧斯曼說：「《泰伯里歷史》以傳述系統考證法記載了許多可靠的伊斯蘭教歷史，若不是他，伊斯蘭教的一些歷史事件肯定會與時失真。」④此外，這種記曆方法，也不夾帶因政治、社會等因素所造成的時代和史家的局限性。
其次，體現了獨特的歷史分期觀。對阿拉伯―伊斯蘭學者來講，文化本位觀使他們往往據《古蘭經》和聖訓將人類史分為兩大時期，即把伊斯蘭教的興起視為阿拉伯人乃至人類歷史的分水嶺。泰伯裡也以這樣的歷史分期法將人類史分為伊斯蘭史前史和伊斯蘭教歷史。在伊斯蘭史前史裡，泰伯里沒有將歷代使者和先知的歷史時期作為獨立的歷史單元，分成阿丹時期、努哈時期、伊ト拉欣時期、穆薩時期和爾薩時期，也沒有將各伊斯蘭民族加以嚴格的區分，而是以宗教使命和使命傳承為脈絡，將古代民族整和為一，如穆罕默德的遠祖是伊卜拉欣，人類始祖是阿丹，作者便將歷代使者和先知所肩負的使命進行有機結合，以體現他們共同的使命和奮鬥目標——傳播「認一論」。泰伯里同樣沒有將穆罕默德、四大正統哈裡發、倭馬亞王朝和阿拔斯王朝中期的各段歷史作為獨立單元，而是以伊斯蘭曆為編年依據記載歷史，也不是按照區域、民族和國家的線索，而是始終以伊斯蘭教 「認一論」和歷史自然發展為依據，將人類史作為一個整體來看待的。
再次，泰伯里梳理了縱橫交錯的歷史事件。對伊斯蘭教史前史，他基本上以《古蘭經》和聖訓為綱，依照歷代使者和先知的先後順序，敘述了自阿丹至《古蘭經》問世的歷史軌跡。限於資料以及時間跨度長、歷史事件繁而不詳的特點，他沒有展開大篇幅敘述，只是根據經訓以及所搜集到的可考證的留傳史料，記載了該時期重大的政治、宗教和民族事件。
至於伊斯蘭教興起後的歷史，歷時相對較短，歷史事件又很龐雜，泰伯里注意抓重點，從伊曆元年開始，對每年值得書寫的歷史事件都作了篇幅不等、有簡有詳的記載，力求歷史事件主次分明。但凡確鑿的傳述，尤其是涉及伊斯蘭教歷史的，他都將事件的史源溯至原傳述人。至於沒有具體傳述者的「據說」，泰伯里則給後代史學留下餘地，以作進一步考證。此外，他在記述每年的歷史事件後，往往簡略地記載一些零散的歷史資訊，如該年朝覲由某人率眾完成等。對該時期內歷史事件發生的具體時間，泰伯里通常都以「伊曆第幾年」為歷史單元的總標題力求精確到年月日。如果某一歷史事件持續多年，他就先點到、後綜述。對時間不確切的歷史事件，他便將其歸入某位哈里發時期。⑤
四
自伊斯蘭教興起後的百餘年內，阿拉伯歷史經歷了從口頭傳述到文字編纂的過程，而真正文字記載的史書是伊本•伊斯哈格的《先知傳》、瓦基迪的《聖戰史》、伊本•希沙姆的《先知穆罕默德傳》等。這些史家既囿於《古蘭經》和聖訓學，未將歷史作為一門學科，也不曾涉獵東方古代民族史甚至阿拉伯蒙昧時期及其民族的存亡和興衰史。泰伯裡將古今歷史貫穿始終、將人類民族整合為一，體現出世界民族同根的思想，這是為了彰顯《古蘭經》關於人類一體的主旨：「人類原是一個民族，於是真主派遣了報喜和警告的列聖，並且依照真理降示了經典，以期在人民中間，對於他們所爭論的進行判斷。」（2：213）「人類啊！我由一男一女上創造了你們，我使你們成為一些種族和部落，以便你們相互結識，在真主跟前，你們中最高尚的人確是你們中最敬畏的人。真主確是深知的、洞悉的。」（49：13）⑥可見，泰伯裡一改伊斯蘭教初期阿拉伯史學家只重先知史、聖戰史、譜系史的狹隘民族觀，而將阿拉伯、波斯、羅馬、猶太等民族的歷史融為一體，加以兼收並敘述。在敘述其他宗教與伊斯蘭教有爭議的問題時，也不帶任何偏見，注意引用猶太教和基督教等宗教和民族的傳述資料，以旁征歷史。
泰伯里是阿拉伯史學的奠基者，其史書堪稱劃時代的里程碑。從他開始，阿拉伯史學正式脫離《古蘭經》和聖訓學而自成一體。其史書繼往開來，吸取前人的精華並在此基礎上編纂出第一部阿拉伯編年體通史，他進行了開創性的整理和總結，使後人沿襲其史書體系，參考其史料續寫歷史。受其影響者如著名史學家米斯凱韋、伊本•艾西爾、艾蔔勒•菲達、戴海比⑦、麥斯歐迪以及著名阿拉伯歷史哲學奠基人伊本•赫爾敦等。時至今日，《歷代民族與帝王史》仍然是阿拉伯―伊斯蘭史學界參考、引證的首要來源。阿拉伯著名史學家、以《歷代民族與帝王史》為藍本編著《歷史大全》的伊本•艾西爾坦言：「我以《泰伯裡歷史》為起點。因為這是一本完全可靠、可以信賴的書，眾說紛紜之時，我便以參考這本書為准」。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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